文 ¦ 蕉蕉
玛丽莲x百夫长
(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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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说,卡地亚需要一位金发女郎来佩戴他们最新的一系列首饰。“风姿绰约的都市女郎,适合经典、优雅装束者为佳……”他总喜欢将品牌寄来的函件念给我听,然后再逐词为我解读其中蕴含的深意——噢,他当然、当然不会直接将纸递给我让我自己读了,不然他还怎么玩这番卖弄聪明的小把戏呢?我真是腻了他这一套,所以我直接问他,摄制会安排在哪一天。
“噢,别担心,甜心,我会替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要我说,你还得听一下这一段:‘用最标致的容貌展现摩登生活……’”
安妮碰了碰我的脸,我看了看她手里端着的面膜,顺从地闭上了眼。她的手法很轻柔,工作态度向来细致入微,我多希望她能顶掉格雷格的位置,但我在镜前的转椅中坐了这么多年,见着像安妮这样的小助理如潮汐般来了又去,始终不变的只有挂在天上对人呼来喝去的“总制作人”……他总是浮夸地说我让他的人生熠熠生辉,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他的脸盘又大了一轮。
“不用紧张,甜心,”约翰从我的左手边绕到了右手边,“你是……最闪耀的,拍摄现场的一切都会绕着你转的,一切都会非常、非常顺利的。”
而他还是不愿意直接将最最简单的日程安排提前告诉我。
除了卡地亚,我的生活还有许多值得全心全意扑上去的东西。因此直到约翰再此提起这件事时,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了我接下来半个月的行程,两天后的日期下方用红笔写了“卡地亚”与三个惊叹号。我抬头看他,他一如既往,丝毫不觉得他独断安排我的人生是件十分不礼貌的事情。他甚至连假装与我商量的工夫懒得费,更可悲的是,我每次都会微笑着对一切照单全收。
安妮说,她很期待这次的工作,因为她的祖母有一条珍藏多年的卡地亚项链。据说,那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男性富商送给她的。在她展开讲叙那段浪漫往事之前,格雷格提高了音量,让她少叨叨两句。
“卡地亚会配备专职的妆造师,全权负责拍摄相关的所有工作,”格雷格掸了掸衣襟,尽管他的胸前一尘不染,“到时我能做的也就只有替你把关,确保他们不会让我们的大明星蒙尘。”
“你真是太贴心了,格雷格,离了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他捧腹大笑:“我亲爱的,有你的脸蛋儿做通行证,你哪儿不能去呢?”
摄制的场地选在了伯克利,我能看到有些学生样的年轻人在拖车附近探头探脑,只要保镖一靠近,他们就假装自己是凑巧路过,反而用奇怪的眼神瞪着保镖看。我知道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会给我写信,信封里面装着爱心形的纸片,一颗真心碾平了能铺满五六张信纸,温热的爱意几乎让人不知如何下手翻阅。我会读他们的信,但除了一些发布在杂志或报纸上的公开信,我很少对他们做出回应——就像逃离城市时绝不能回头一样,只要多看了一眼,有些原本只是朦胧存在的东西就会具象化,扑上来舔舐我化身的盐柱。距离……有距离才有美感。
卡地亚的后勤工作做得井井有条,两名我在电影片场认识的摄影师凑过来打了个招呼,我顺手为几名工作人员在照片上签了名。我如同一颗恒星,周遭的一切都围绕我旋转。在发型师忙着将我发梢的弧度卷得更加完美的时候,我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乔安娜,这次摄制的主理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细细的鞋跟跺得是那么用力,简直要在硬地板上扎出一个个小孔来。
“你见到她了吗?”
“她不是在这吗?”
“不,不!我说的是……另外那个!”
这句话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抬起眼,透过镜子看向她们。
“哪个?我可不知道这些!你们把哪个人安在这椅子上,我就给谁弄头发,我哪管得着坐下的人是谁?”
乔安娜咒骂了一句。她对着手里的对讲机大喊:“她还没来!”
“距离……还……两分钟。”
对讲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沙哑且断断续续。
“我知道是还有两分钟才到我们给她的时间,但你有看到她的团队和拖车吗?压根没影!你难道指望她从天而降,一屁股坐到化妆镜前面吗!”
约翰可从没跟我说过这次摄制还有另一个需要妆造的“她”。
“再等……我会试着……联系。”
“真是见了鬼了,要不是杜桑女士点名……真就不该找那个戏精!”
我真没想到自己能从她口中听到“戏精”这么……通俗的词。发型师耸了耸肩,她低下头,一边捣鼓我的头发,一边小声说:
“哪个明星不是呢,那可是职业素养呀。”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
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随后一个嘹亮的女声盖过了其他所有的声响,但易于辨识的也只有声音了,我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发型师手上的活停了停,我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那是个身材高挑的黑皮肤女人。她大步流星走到场地的中央,一头黑色的卷发乱糟糟地弹动着,装点在她耳畔、颈间和手腕上的金色首饰互相碰撞,被还未调试好的灯光照得过分璀璨,在空气中印下金色的影子。她停下了脚步,四处张望了一番,最终跟气冲冲向她走去的乔安娜对上了视线。
“啊呀,我的朋友!”她笑嘻嘻地挥了挥手,“我就知道这样管用——这里管事的就是你吧?真不好意思,险些迟到了,但你要知道想从内华达找到一辆直接开到伯克利的顺风车有多难哇!”
兴师问罪的话似乎被噎回了乔安娜喉咙里:“你……搭顺风车过来的?”
“是啊,这回运气还真好,鲍比说他正好要来这个片场呢,说他能在这里靠照片赚上一大笔……我猜他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我看他带了一套很专业的相机——啊,他好像不喜欢我提这事。算啦,先不管了——你好呀,管事的女士,我是百夫长,一封很漂亮的邀请函将我喊来了这里,我应该没来错地方吧?”
我犹豫了许久,最终决定相信自己没听错她的名字。
“乔安娜·布朗,卡地亚《灿镁骄阳》摄制项目总负责人,很高兴……认识你。”
乔安娜与她握了握手,姿势别扭得像是在跟自己的政敌打招呼。
“言归正传,既然我及时赶上了,我们是不是该开工啦?我要做些什么呢,把这身衣服脱了,换身别的东西?或者你们要用金链子把我拴起来吗?”
在她闯进来的那一瞬间,在场有一半人的目光就已经落在她身上了,而等她说完这番话,剩下那一半人的目光也忍不住挪了过去。我没有欣赏灾难现场的扭曲爱好,因此我坐正了身子,摆手示意发型师接着为我处理造型。
“不,百夫长……小姐,我们的工作流程不是这样的,您可以先去化妆师那边报到,其他的细节请让我和您的经纪人核实——”
乔安娜的声音断掉了。许多年前,我的祖母在教我拼写的过程中,发现我居然听不懂她说出的一个简单词汇时,就会这样突然失语,然后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瞪着我。
“嗯……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我的,唔,‘经纪人’带过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费尔南德斯先生?他应该跟过来的。”
“哎,这个嘛,只是因为费尔南德斯舅舅说过,我如果要填联系方式可以填他的……最近他回马萨特兰参加婚礼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确定他真的必须在场吗?”
“我——请容我确认一下,您今天是独自一人过来的?”
“嗯哼,对呀。噢,还有把我载过来的鲍比,他把车停在西边的洗衣店前面了。”
我相信保镖应该不需要乔安娜的指挥就会直接前去制伏那个倒霉的家伙。
“真是太荒唐了,”我小声说,“我本来还想说,你们是个专业的团队呢。”
“至少我是专业的。”发型师说。
在经过一番牛头不对马嘴的争执后,乔安娜找了个化妆师把她押到了我身旁的座位上——我从未想过耳塞居然会是摄制现场的必备品。化妆师费了不少力气才让她乖乖把脸交给他清理,等她好不容易安分下来,化妆师发现我这边的发型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强烈要求与发型师换个位置,好从这场缠斗中暂时脱离。
“嘿!我认得你——嗷!”她没安生多久便猛地转头看向我,发型师随即用梳子狠狠刷了一下她打结的一撮头发,换来一声嚎叫,“我看过你的电影,你是那个……呃,唱了首关于钻石的歌的……嗯,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有些不想搭理她,但在未来的一小段时间里,她毕竟是我的同事,而我有必要保持自己的专业形象。我轻轻叹口气,将眼睛瞥向她:
“有些人喊我玛丽莲,更多的人喊我甜心。你可以选一个……容易记住的名字,请自便。”
她嘟嘟囔囔地将两个旁人赋予我的名字反复念了念,像是在品味哪个发音顺着舌头跌出口腔的感觉更甜美。她似乎拿定主意了。
“我更喜欢玛丽莲,听起来更适合你。”她笑了笑,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啊,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一个选择呢?这样吧——绝大多数人都叫我百夫长,很少很少一部分,嗯,在意细节的警官喜欢叫我卡门,你也可以选个你喜欢的名字来称呼我!”
她眨巴着那对金黄的眼睛望向我,我很难相信自己竟然觉得百夫长是个比卡门显得更加真实的名字。
“那我还是……站在多数人那边吧。”
“哈!我就知道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我尽力无视她的存在。但就像你发现房间里有只不请自来的猫一样,一旦你知道她在,你就忍不住要分出些心思去关注她,并且随时准备冲过去接住被她打翻的花瓶。于是我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这只至少有六英尺长的巨大猫咪,听她跟发型师讨价还价,最终还是被一把按回椅子里,头发里被塞进无数色彩缤纷的卷发筒。在她第无数次尝试把涂了发胶的刘海重新拨弄下来,并第无数次被发型师拍掉不安分的手后,我终于忍不住趁着化妆师调色的空隙转过脸去看她。
“冒昧问一句,百夫长小姐,这是你第一次商业拍摄吗?”
“商业?什么意思呢,只要有人花钱请我入镜就算么?那我这不是第一次了——电视台和报纸都找过我,不过他们似乎更喜欢拍我在水里或者刚从水里出来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你之前的团队都是……”我比划着指了指她几乎半躺在椅子上的坐姿,“容许你这样跟他们合作的?”
“对哇。”
我实在难想象,以她为非作歹的程度,她背后的势力究竟得有多强大,才能把她安然无恙护到如今。
无论化妆师再怎么企图逃避,我脸上的妆都容不得他继续吹毛求疵了。我听见他长叹一口气,端着他的工具箱慢吞吞地挪到了百夫长面前。此时格雷格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对着我吹了个也许意味着“还不赖”的口哨。他领着我去换第一套衣服,我们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见背后传来尖叫:
“你、你要做什么!我是不会跟我金色宝贝们分开的!”
如我所说,我没有欣赏灾难现场的扭曲爱好,因此我压根没有回头。反倒是格雷格频频回头,嘴里不断发出幸灾乐祸的动静。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负责服装和道具的工作人员就将我拖进了更衣室,留格雷格在原地饶有兴味地望着化妆镜那边的闹剧。
卡地亚为我准备了三套扮相,两套是用来拍单人照的,一套是用来拍合照的(当然,格雷格和约翰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合照的事情)。摄影师向我描述了大致的动作和最终需要追求的效果,我在心里为自己概括了一下这次的角色——一个端着点老派架子的职业女性,准备在公司酒会上以精心准备的造型艳压群芳——谢天谢地,约翰不在附近,不然他就要跑过来为我当翻译了。摄影师问我需不需要花些时间酝酿一下,我笑说不必,发挥天性哪还需要热身呢?他神色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我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但我无意解释伪装和扮演是如何成为我天性的一部分的,因为那个故事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等格雷格再次冒出来,我已经将第二套照片拍到最后一组了。拍摄结束,他走过来给我塞了一瓶水与一个只能看见面包与绿叶菜的三明治,并且叫我不用担心,他跟约翰已经先吃过了。我想往外面走,回拖车上去休息,但格雷格仍然杵在原地,没有挪窝的意思。我这才注意到百夫长已经站在了拍摄区的一角,兴致盎然地看着工作人员奔来跑去,调整布景和道具的位置。瞧她的造型,这下我彻底相信发型师所言不虚了——任何人都不能质疑她的专业水平,除非那人同样能一手按住一只挣扎的猫咪,再靠剩下的那只手把百夫长的发型做得如此完美无瑕。她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廉价首饰被摘了个干净,只有一条金链子还绕在她手上,链子上挂的金色圆片在她指间轻巧地上下翻动着。她穿了条修身的黑色长裙,踩了双高跟鞋,摄影师走过去跟她说话时必须抬起头,才能跟她对上视线。
“她,”我索性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你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
他总喜欢反问,这令我心烦意乱。
“我不确定,也许有点印象也许没有——这才是最奇怪的,我不可能不知道好莱坞来了这么号人。”
他作出捧腹大笑的姿态:“噢甜心,噢甜心,你不能只盯着好莱坞的一方天地呀。我知道比起外面的世界,好莱坞要光鲜靓丽得多,但……她是从拉斯维加斯来的。”
拉斯维加斯,那何止是流着奶与蜜,根本是流着金与酒的地方。相比之下,好莱坞……流的或许是血与泪吧。
“她从拉斯维加斯来,但现在她在加利福尼亚——有赌场老板想把她捧进好莱坞?”
“那我就不知道了。现在嘛……人们都说,胡迪尼有了个黑皮肤的女儿。”
“为什么?”
“她是个逃脱魔术师。”
她被指挥着,跪坐在一张华贵的扶手椅之前,仰着头望向架在椅背上的镜头,手上的一对镯子凑在一起,显得像一副镶了宝石的手铐。她的姿态是那么安适,就好像她根本不理解相机是什么,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会被洗印到相纸和画报上,被派发被张贴被撕下被蹂躏被践踏。
“她的表演啊,那可真是让人心惊肉跳,我在纽约看过一次,”格雷格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易拉罐打开,碳酸发出的滋滋声让我口干舌燥,“她在水箱里,被铁链拴着——我真不知道原来人可以在水下坚持那么久,我想我看到她呛水了,但最终……链子突然就断掉了,她推开了箱顶的盖子,逃了出来。”
“断掉?魔术师不应该使些障眼法吗?”
格雷格耸耸肩,说:“有人凑上去看了,说那条铁链真就是有一节突然锈得断掉了,又说什么开演前都好好的……反正我没亲眼见着,我拿不准。确实是有点扫兴的收场,但重要的是过程——”
我心中一惊,格雷格的描述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
“听起来……她很特别。”
“那当然特别了,她的名号多到一张海报都印不下:‘拉斯维加斯的女儿’、‘幸运女神的亲眷’、‘硬币女孩儿’……”看来她手里的金色圆片是一枚硬币,“据说她的运气惊人,只要她想,世上就没有她会输的赌局,连拉斯维加斯那些专业玩弄筹码的荷官见了她都要抖三抖——听着真是荒唐。”
“你不相信吗?”
“噢,甜心,我可不是投机主义者,我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他将易拉罐捏瘪,“而你的脸蛋,是我见过最实在、最可信的东西了。”
我决定起身,去别的地方待着——什么地方都行,只要没有格雷格此人的存在就是好地方。我回到拖车里,但没歇多久就又感到一阵坐立难安,显然试图窥探我的镜头并不止鲍比一个。我回到场地中,有人迎上来请我签字,我为他们签了。我忽然有些落寞,如果安妮没有被格雷格临时安排一堆杂活,今天我至少还能有个说句话的伴。一名清洁工路过,我向他讨了一根烟,借了一点火——这或许会成为他的儿孙听到耳朵都起茧的故事吧,我并不在乎。我仔细地将烟抽完,加利福尼亚的太阳缓缓划过了今日的最高点。
乔安娜来找我,说下午的拍摄会如期开始,但如果我需要休息的话,她可以为我稍微向后推一推。我笑着摇头,问她百夫长的拍摄还顺利吗,她啧啧嘴,说比她预料中要好一些。她对我说她很抱歉,今早因为她的安排不当,扰了我的清静。我摆摆手,让她别放在心上,毕竟人选也不是她决定的,随机应变本就是一件难事。
“很高兴您能理解,”她的眼睛底下有妆容盖不住的青黑,“原本的计划是请一名专业模特与您搭档,但……无巧不成书,在我们刚向您发完邀请后的那一天,杜桑女士去看了她的表演。”
她似乎很不喜欢念出“百夫长”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慷他人之慨,替百夫长允许她使用“卡门”这个假得只适合印在护照上的名字。
“你们内部真的会喊她‘猎豹女士’吗?”
“嗯,有时候会吧。你知道她真的想牵一只猎豹进工作室吗?”
“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已经牵进来了。”
乔安娜听懂了我的意思,她短促地笑了一声。
“我会尽力把她安安稳稳地送出去的。”
我回到化妆镜前整理自己的造型,百夫长也在那儿。她蜷缩在椅子里,用西班牙语咕哝说午餐的塔可饼是一场噩梦,看上去红灿灿的酱料居然只是番茄酱。发型师在为她将散掉的发丝重新卷成规整的模样,化妆师则在为她挑选补妆用的口红,不时还冒出两句西班牙语,附和她对美利坚厨师的抱怨——说实话,我真没注意到他是西班牙人。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忙活了一会,忽然觉得时刻绷着神经担心花瓶会不会落下,实在是件庸人自扰的事情。
“玛丽莲!”她注意到我的旁观,朝我挥了挥手,“下午好!他们说待会我们要一起合拍最后一套照片呢。”
“嗯,我知道。”
“这次的宣传一定会大获成功的,我很确定,”她捏着那枚亮闪闪的硬币,得意地朝我笑着,“要跟我打个赌吗?”
我还记得格雷格说过的话——她从来不会输,而我并不想主动赌这次宣传会失败。因此我只是摇摇头,拒绝了她的邀请。
在开始最后一套摄影之前,卡地亚做了些紧急的调整。简单来说,他们临时去找了短跟的新鞋子,这样百夫长跟我站在一起时的身高差距就会……不那么悬殊。百夫长被戴上了一对豹子造型的耳饰,而我被戴上了一条形同鸟羽的粉红项链。我看她有些不自在地拨弄着耳饰下方垂着的坠子,心中暗自猜测那位筹划了这次拍摄的“猎豹女士”说不准也是我们的同类,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这般精确地捕捉到我们的影子呢。
准备万全后,摄影师让我坐在扶手椅里,然后指挥她坐在地毯上,枕着手臂倚在我膝头,她毫无芥蒂地照做了,而这反倒让我有些难安。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就好像如果她告诉我,她其实是被亚马逊雨林里的野兽哺育长大的,我才会终于觉得她的言行举止情有可原。她似乎不介意示弱,不介意被放在受支配的位置上,就像她不知道这一切会迎合许多人隐秘的爱好一样,就像她知道自己才是长了利爪尖牙的食肉者一样。他们指了指我,让我傲慢一点,于是我将下巴扬起,精心设计过的灯光照在我颈间的珠宝上,何其耀眼炫目,轻易就能胜过我整个人的存在。而她——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遍遍按下快门,仿佛她才是镜头需要锁定的焦点。在改换姿势的时候,她与我对视了一眼,嘴角挂着慵懒的笑,就好像这样被指示被搬弄并不值得她挂意似的。她的眼睛像琥珀,金棕的树脂之中封住了一双猫科动物的瞳孔,细长、尖锐,是一千句一万句规训都抹不掉的野蛮天性。就是这对视的一眼,使我的舌根霎那间泛起一阵酸涩。
是的,我真是荒唐,才会觉得她是要被捧进好莱坞的。她并不需要从好莱坞走向世界,世界本就是她的舞台,好莱坞充其量是她巡演海报上小小的一个站点而已。我能理解,我能理解,但我难以接受——那些“健康”的食物,那些卷尺上标出来的代表盈盈一握的数字,那些高得快要撕裂脚掌的鞋跟,那些灼烧发根与头皮的漂白剂与染料,那些一阵风就能掀起的裙摆,那些沉甸甸压在指间脖间耳间的钻石,那些挤压胸腔咧开嘴角才能发出的甜美声调……男人为此爱我,女人为此恨我,所有人内生的疯狂全都茂盛得钻出了七窍,通通指向我、扑向我……那些信件啊、言语啊、玩笑啊,烫得我颤抖烫得我瑟缩。我一直告诉自己,这就是光鲜之下的阴影,这就是美丽所要付出的代价……只要重复的次数够多,我就会相信,正因为此格雷格才一直在重复,只要他重复的次数够多,我就会继续成为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镁光灯的每一次闪烁都会为他的脸庞镀上新一层华贵的光辉。
可是,她却不需要忍受这一切。
为什么呢?她恣意妄为,完全不受社会礼教的约束,可人们最终会爱她。爱她什么呢?爱她奔放洒脱,爱她爽直率真吗?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在隐瞒与虚假流通的世界里,从没有人是真正因这些特质而被爱的。世上不应当有人如此幸运,是她的神秘术护了她周全吗?那还真是令人艳羡——我只能让别人忘记,而不能让自己忘记,所有的记忆都是那么、那么的清晰……天啊,天啊。
尽管心乱如麻,我最终还是完成了拍摄,因为我很不幸地无比看重自己的事业。欢呼、鼓掌、酒水和香烟,纪念性质的合照,更多的签名、签名、签名……我卸下珠宝换下衣服,约翰在我耳边大谈特谈“猎豹女士”贞·杜桑如何辉煌了卡地亚,我充耳不闻。我把格雷格喊过来,告诉他按照老样子办,他搓着手说卡地亚有一场晚宴……我说按照老样子办。他叹了口气,说好吧。他每一次都要将这样的让步包装得万分艰难。
我开着他租来的雷鸟,漫无目的地行驶在公路上——一次工作换一次独处,这是我仅能从他手中争得的东西,但这每一次独处,也不过是我说服自己重返工作所必须耗费的时间罢了。车里放了一包百乐门当赠品,我抽了两根,就将剩下的烟连着盒子一起扔到了后座。我没什么地方好去的,没有可以认的亲人,没有可以见的朋友……我是个纯粹的、失魂落魄的漫游者,没有哪一处屋檐、哪一处海滩真正属于我,只有戴上墨镜,我才能平常地从售货员手里接过一杯咖啡。
到了雷斯岬附近,我在路边停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将后座的烟放进了口袋。地球上少有哪个地方比我们更晚结束日历上的一天,于是西海岸的傍晚便像全人类的一场梦,弥漫着粉红的梦幻空气。在这样的空气中,墨黑的椰树与棕榈朝着海岸线轻柔地摇晃。我站在路边的护栏旁,点了一根烟,眺望太阳消失的方向。
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一辆车驶过我身后,然后停在了路中央。我往那边看了一眼,耳边隐约能听到人声,貌似车窗和发动机都不足以掩盖车内的争吵。两三分钟后,副驾驶的门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下了车,骂骂咧咧地甩上了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同样骂骂咧咧地朝窗外比了个手势,一脚油门把车开走了。这时我突然意识到,那个从车上下来的影子熟悉得让我有些想翻过护栏,跳到悬崖下面去。
她的头发还保持了拍摄时的造型,但那些廉价的金色首饰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被夕阳残存的光芒照得闪闪发亮,让我眉头紧皱。她环顾四周,果不其然与我对上了视线。她笑逐颜开,挥着手向我走过来,而我则继续纠结着此刻翻过护栏究竟是不是一个好决定。
“嗨,玛丽莲!能在这地方见到熟面孔还真是好运气!”她腿长步子也大,没多久就走到了我身边,我的跳崖计划就此彻底泡汤,“我本来还想问你的……‘经纪人’你为什么不在,但你不去才是对的!难以置信,他们居然只吃沙拉和开水烫熟的鱼,就没人能吃点真正的好东西吗?”
“你是……”我挣扎着,才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接她的话,“从晚宴中途离开的?”
“噢当然,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所以我就钻了他们服务生的通道溜出来啦。我又打了辆顺风车,本来说是能把我一路捎去旧金山的,但开到这附近的时候他忍不住非要考考我猜硬币的本事……然后他就把我扔下了,真小气!”
“听起来确实挺让人不愉快的。”
“是很让人生气!”她跺了跺脚,“但幸好,你正好在这里,我不至于一个人走回市区去啦……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该如何开口呢?说“很抱歉,无意冒犯,但我是因为你的存在而心烦意乱,才抛下工作一个人逃来海边散心的”?我相信她确实不会被冒犯到,但我可以预料到,她对这番话的反应必然是我难以凭现下的心理状态良好接受的,所以我没有这么说。
“只是想散散心。”
“啊,我懂的,工作很惹人厌,对吧?幸好我不用天天都干这事。”
我闭上眼,努力不要叹气——她这样的反应也没有让我容易接受到哪里去。我想我该换个话题,不要让她再往我伤口上撒盐了。
“你的金币,”我指了指她胸口的位置,“我没想到卡地亚居然允许你带着它拍摄。”
“哼,我可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让他们别碰它的。当然,他们如果非要把它摘了,”说着,她将金币从链子上摘了下来,熟练地抛到空中再熟练地接住,“我就会直接离开。我的老朋友……我的每一场表演,它从不缺席。”
“看得出来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啊,它总会回来找我……你知道我是在赌场重新开业的那一天攥着它出生的吗?”
啊,多么传奇的身世,听起来这才是配得上我们身份的故事。相比之下,工厂女孩的好莱坞奇迹似乎也没有那么绚烂了。
“金币的故事我没听过,但我听说你是幸运女神的亲眷……”我说到一半,忍不住摇了摇头,半开玩笑地继续说了下去,“你能为我向女神美言几句吗?因为我觉得自己最近真的非常、非常不顺利。”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用手摸了摸下巴,侧过脸露出沉思的神情。
我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你还真的可以考虑这件事?”
“唔,我不知道?我从没真的跟什么‘幸运女神’说过话,但……”她的硬币又一次在指间翻动,“它似乎能带来好运气。”
“你是说你的金币?”
她点了点头。在沉默了一小会后,她打了个响指,脸上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要不这样,我就把它给你吧。”
我还没来得及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就将硬币抛了出来。我下意识地伸手,硬币便落在了我的掌心。我瞪着罗马百夫长的侧脸像瞧了几秒,才回过神来,猛地抬起头想把硬币塞回她手里。
“别太在意!你不是说自己非常、非常不顺利嘛,那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需要它。”
“但这很贵重——”
“没事的,只是暂借一下,它会回来找我的,”她挥挥手,潇洒地转身往公路的一头走去,“在此期间,你要好好利用它噢!”
我有些僵硬地朝她也挥了挥手。硬币被我握在手心,散发着一种不属于我的温度。我低下头,呆呆地盯着它看了许久,直到远去的脚步声又一次靠近,我才再次抬起头来。
百夫长看上去有点尴尬,她抓了抓头上已经散掉的发卷,眯着眼睛笑着说:
“不好意思……那个,请问你可以把我载到最近的加油站吗?我保证,在路上我绝对不会跟你打赌的。”
第二天,我独自回了洛杉矶。我还是很难相信一枚硬币就能使我转运,可将它捏在手里,我又确实像是受了心理暗示,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哪怕是竞选总统,只要我想,我就能轻松胜过所有的财阀和大鳄,成为美利坚历史上的第一个女总统——显而易见,我并没有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趁着硬币带给我的势头,我跟格雷格促膝长谈了一番(或者更符合实际地说,我跟他大吵了一架),最终逼得他答应不会再指使约翰独断决定我的日程,并且答应让安妮当我的贴身助理,他也不会再随便对她呼来喝去。这是阶段性的胜利,而我无论心里乐不乐意,都必须将一部分的功劳归到百夫长给我的这枚硬币上。在纠结几天后,我决意短暂地当一下结果论者,只看我争取到的东西,不去想背后作祟的究竟是什么不可言说的力量。
下一份工作很快就来了,我在片场连续泡了半个月,完全无心关注外部世界。等我想起来时,我已经连上次将硬币大概放在哪的模糊印象都没有了。在找遍了拖车、工作室、别墅和其他无数地方后,我还专程去自己经常歇脚的一间公寓里翻箱倒柜,却依然一无所获。就在我终于死心,决定泡一杯咖啡就出发去赶晚上的首映式时,门外突然塞进了一份今天的晚报。
我走过去,将报纸捡起来,简略地扫了一眼头版的内容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个黑体字标题上。
《满堂喝彩!逃脱大师——拉斯维加斯的幸运女孩儿巡演行至好莱坞!》
我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将报纸折好,放在了一旁的柜子上。我喝完我的咖啡,简单整理一下头发,披上大衣出了门。晚些时候,等我见到约翰时,我会让他去替我订张票——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因此我必须亲眼去瞧瞧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亲眼去瞧瞧那硬币是不是如约还到了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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